後，牧無炎就不同了。

主動說要回去，不再找卿鳳棲了。

似乎……

比之前更溫柔，更舍得用心哄人。

話也變多了。

淩綰綰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，但只要能有這片刻的幸福，她就覺得足夠了。

“吃飽了。”卿小可把碗筷往桌上一砸。

實在是看不下去。

讓她在這裏聽牧無炎和淩綰綰秀恩愛。

簡直像是拿刀在挖她的心。

徐祈然說：“好吧，我陪你上去。”

卿小可點了點頭，扶住徐祈然的胳膊。

經過牧無炎身邊時，她的心跳都快靜止了，不敢往他的方向看一眼。

“慢著。”牧無炎突然叫住她。

卿小可僵在那兒。

徐祈然風度翩翩地轉身：“牧公子，有何貴幹？”

卿小可擡頭之時，牧無炎已經到了她面前了。

她的手，被牧無炎拿住了。

“你……”她驚訝地望向牧無炎的雙眸。

那雙眸子裏，帶著慍怒。

“牧公子，請對我的夫人客氣些。”徐祈然冷聲說。

不過他此時連站直都有些問題，再也不能挺身而出了。

“你想幹什麽？”卿小可問。

牧無炎拉起她的手，將她寬大的袍袖擼起來。

這動作十分粗魯。

卿小可覺得腕骨要被他弄碎了。

她蹙眉輕嘆：“請公子放手。”

牧無炎抓著她的手，盯著她手腕上的黑手鐲，冷冷地問：“這東西從何而來？”

卿小可沒弄明白，瞬間啞住了，沒能第一時間回答。

“什麽？”她問。

“牧公子，我再說一遍，請你放尊重些，她是在下的夫人！”徐祈然高聲說。

此時，客棧的大廳裏聚集了許多人。

人人都打量著牧無炎，覺得他的行為放蕩極了。

淩綰綰也走過來，勸道：“相公，你在做什麽？”

“沒想到，徐大俠是那麽重情的人，這樣一個人盡可夫的賤人，與你歡愛一宿，就成了你的夫人，簡直可笑。”牧無炎不客氣地說。

客棧裏許多人這才反應過來，原來這就是昨晚上的花魁娘子。

眾人開始打量卿小可的美貌。

各種各樣的嘲笑聲音，窸窸窣窣地傳來。

“放開我。”卿小可想甩開牧無炎的手，用盡了力氣，都沒辦法甩開他。

“我只是想問問你，這手鐲你從何處得來？”牧無炎冷聲說：“怎麽戴在你的手上。”

他認得這手鐲。

從無歸境裏出來，這東西就一直帶在卿卿手上。

只要是跟卿卿有關的，他都記得，一絲一毫都不會忘記。

卿卿昏迷的時候，他也曾試圖將這手鐲拿下來。

但這幾乎是為她量身做的。

這東西怎麽會在這個女人手上。

“公子你這話是什麽意思？”卿小可怒了，她覺得牧無炎早已將她看成了竊賊，眼睛裏的怒火，能讓她粉身碎骨。

卿小可朗聲說：“這就是我的東西，為何不能帶在我的手上，眾人且評評理，這位公子如此孟浪，昨夜買賣不成，今日一見，不問青紅皂白，上來就抓住奴家的手，是否欺人太甚。”

周圍圍觀的人應聲附和。

牧無炎確實無理，但他從來不懼人言，依舊抓著她，冷聲說：“你說這是你的，有何憑據？”

“那公子這意思是，手鐲不是我的，你又有何憑據？”卿小可氣得肝顫，無奈又甩不開他，又害怕被他看出破綻。

“這是你偷的。”牧無炎朗聲說道。

“你！”卿小可怒了，“你不要信口雌黃，你太過分了。”

“你也無法證明，此物歸你所有，對吧？”牧無炎說話時，埋怨地看著徐祈然。

他雖然不知道卿卿的東子，怎麽到了這女人手上。

以那笨丫頭的個性，是她的東西誰也別想拿。

可她現在人也見不著，東西卻在另外一個女人手裏了。

莫不是這兩人聯合起來，逼她把東西拿出來。

“公子若是能把這東西從我手上拿走，就歸你了。”卿小可無奈地說。

徐祈然卻將她拉到身後，說：“不必如此，此人無理取鬧，我們不要理他，走吧。”

他心虛慌張的眼神，恰好被牧無炎看在眼裏。

此時，奉景從門外跑進來，湊在牧無炎耳邊說了些什麽。

牧無炎勃然大怒，擡手拍碎了身邊的桌子。

卿小可被徐祈然拉走，剛好走到階梯處。

聽到這動靜。

看熱鬧的人散了大半。

牧無炎突然飛身而起，奪過身邊隨從腰間的佩刀，徑直沖著卿小可而去。

可惡。

這個女人，竟然害得卿卿受了傷。

該死。

他毫無預兆的攻擊，誰也沒預料到。

卿小可才轉過身。

牧無炎近在眼前，他手中的刀……

卿小可低頭看，有些不敢相信。

幾乎沒有什麽感覺，這刀已經穿刺了身體。

準確地說，這是吳素的心，是吳素的身體。

卿小可瞪大了眼睛，直勾勾地看著牧無炎，冷聲問：“為什麽……為……”

牧無炎沒留下任何解釋，毅然將刀拔出來，瀟灑地轉身。

奉景來說，卿卿受了重傷，有人看到，她是趴在姬昀的背上進偷偷進的房間，而且請了郎中，郎中說沒救了，看天意……

都是這個該死的賤女人害的。

害了卿卿，還偷了她的手鐲，真該死。

徐祈然嚇得沒了主意，他大喝：“來人！快來人，請郎中來！”

137哥哥沒能守住你

摟著卿小可的軀體，徐祈然止不住地發抖，渾身上下，涼得沒有一絲溫度。

怎麽會這樣。

到底為什麽會這樣。

徐祈然幾乎喪失了思考的能力。

牧無炎已經走了，看熱鬧的人也接連離開了。

卿小可的心跳氣息全無。

徐祈然沒撐到郎中來，他心裏不停不斷地吶喊著，是我害了你。

小可，是我害了你啊。

原本就不屬於這裏的魂魄，會去往何方。

徐祈然沒辦法認真思考，眼前全是白茫的大霧，他覺得渾身的骨頭都被人拆去了，抱緊了懷裏的人，一頭栽在地上。

我又沒守住。

“哥哥錯了，靚靚，哥哥又沒守住，哥哥可真沒用啊，當年眼睜睜看你死在壞人手裏，一點辦法也沒有，現在又是這樣……哥哥死了也沒臉見你……”

恍惚間，徐祈然聽到了弟子們的吶喊。

他眼皮子太沈了，沈得他不敢合上，只怕一合上，就再也睜不開了。

“救救她，快請郎中來，救救她！”

這樣的話，居然都說不出口。

救救我的靚靚。

我不能再失去，絕不能。

徐祈然捂著心口，像是沈入了無邊無際的海裏，看不到晃動的人影，也聽不到弟子的叫喊聲。

姬家的少年郎們全都慌了神。

徐祈然就那麽躺著，眼睛睜得很大，嘴唇在動著，像是要說些什麽，身體卻毫無反應。

“師兄，這……這可如何是好？”

姬昀面色僵硬地看著這一幕。

殺人兇手已經走了，無跡可尋。

那位神秘的牧公子，他走了，他身邊的人都走得一幹二凈，一個也沒留下。

終於，姬昀吼道：“楞著幹什麽，把師傅送回房裏去！”

“可這……”

眾人都看著死不瞑目的吳小娘子。

“她的屍首如何處置？”

有人輕聲問。

吳素確實死了，死得透透的，臉上還是死前的那個表情。

姬昀不願再看她，直接飛快地跑了出去。

“師兄，你去何處啊？”有人問。

“我去請此地最好的郎中來！”

眾人看著吳素的屍體，知道師兄所說的請郎中是為了救助師傅。

那她呢。

祥雲客棧裏頭死人，已經是常事了。

無論是掌櫃還是夥計，都懶得看，都面無表情地做著他們自己的事，好似什麽都沒發生。

住客們也都嫌晦氣，紛紛繞開。

這花魁在古廟街獻舞，還歷歷在目，就是昨晚上的事。

轉眼人就死了。

大家都見慣死亡的時候，死了誰都不稀奇。

徐祈然再醒過來，兩天過去了。

“師傅，您醒了！”

姬昀守在床榻之側，看到徐祈然睜開了眼，喜得合不攏嘴。

他眼眶通紅，因為長時間沒休息，眼皮有些浮腫。

“您終於醒了！”他咧開嘴，露出了一排白牙，“您想吃些什麽？我吩咐下去，讓廚房送來。”

徐祈然眼神呆滯，忽然想到了什麽，神色微動。

“她呢？”他問。

“我親自出去，買只鮮雞，回來給您燉湯喝。”姬昀搓了搓手，就要走。

“站住。”徐祈然臉上是“你別想逃”的表情。

“師傅，”姬昀沈重地說：“不過是一個風塵女子，忘了吧。”

“你知道什麽啊。”徐祈然沈默了片刻，問：“她呢？”

“屍首已經打發斂屍人擡走了。”姬昀說：“我親自去買了一副棺材，她已入土為安。”

意思是，你別再問了，人都死了，還管在哪。

“埋在哪？”徐祈然問。

“師傅！”

“我問你，埋在哪兒！！！”

八怪鎮郊外一座不知名的山丘下，徐祈然不顧反對地來了。

艷陽高照的午後，他穿著一襲白衣，站在一個小小的墳堆前。

“師傅，你要幹什麽？”

姬昀看他動向不對，過去拉他。

“我要把它挖開。”徐祈然說：“誰讓你們把她埋了的，誰準你們這樣做了。”

“都兩天了，不埋……都臭了。”某位小弟子低語一句。

“閉嘴吧。”姬昀瞪了這小弟子一眼。

沒人願意去給徐祈然找工具，他也不勉強，只是跪在那土堆上，用手去刨土。

土裏有些尖銳的碎石渣，將他的手劃破了。

“師傅，回去吧。”姬昀說。

他們都有些吃驚，平素裏，徐祈然總是很嚴肅，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模樣。

也從未聽過他喜歡女子。

弟子們都以為師傅是聖人，一心正想著修行飛升。

沒料到，這一個小小的風塵女子，竟然如此虐心。

人不可貌相，越是冷感的人，動起情來，越是濃烈。

徐祈然沒聽到弟子的勸告，他一心刨土，身上全弄臟了，也不肯停下來。

重傷未愈，在收服女鬼之時，又耗費了精氣。

現在的他，就是一個重癥患者，喘著粗氣，肺裏跟個風箱似的，呼哧啦哧地響。

盡管這樣，他也還在挖。

終於看到棺材板了，一眾弟子看不過去，讓他歇著，把棺材板給他撬了。

“師傅，您這是不見棺材不掉淚，何必呢……”

不知是誰低聲說了一句。

幾天了，屍體已經有些腐臭味。

大家都離遠了些。

看到棺材裏面的人，徐祈然心如死灰。

了結了一樁心事，他拍拍屁股站起來，擡起頭，艷陽刺眼。

他仿佛看到了當年那個天橋底下的小丫頭，小丫頭擡起頭來，生人勿近的表情，小丫頭吃著大肉包子，被燙了嘴，呼出一口熱氣。

風來，熱氣散了，小丫頭也沒了。

靚靚啊，哥哥沒能守住你，一樣沒守住她。

哥哥可真沒用。

“師傅？”姬昀輕聲詢問，“可否把棺材合上，讓吳姑娘入土為安？”

徐祈然嘆了一口長長的氣，啞聲說：“埋吧。”

他回到了鎮上。

弟子們還是擔心。

因為他像是變了一個人，從城郊回來之後，他看起來就像是沒事人一樣。

坐在清風酒樓裏，吃著大餐，聽著大廳裏的小姑娘彈月琴唱小曲，不慌不忙地打著拍子。

姬昀端坐在桌旁，也不知說什麽才好。

這樣的師傅，比刨墳的師傅，更讓人心疼。

“趕緊吃啊，吃飽了上路。”徐祈然笑著說。

“上路？”姬昀說；“是要回去了麽？”

眾人一聽，都有些高興，終於是可以離開這個鬼地方，回去了。

徐祈然搖了搖頭，說：“回哪兒去？卿姑娘還人事不省地躺在客棧裏，把她扔在這兒麽？”

“師傅您的意思是……”

“將她護送回紅月學院，讓紅月學院的那幾個臭道士想辦法，把她叫醒。”徐祈然說。

“這些事情，弟子們做就行了。”姬昀擔憂道：“旅途勞頓，況且卿姑娘那般情況，要雇一輛馬車，這樣一來，沒有十天半月，到不了滄州，師傅您的傷……”

“就是勞頓才好。”徐祈然舉起酒杯，神色茫然，仰頭灌酒。

勞頓些才不會多想。

累倒了就沒那麽多傷春悲秋了。

他身上還有傷，不能飲酒，酒早就讓姬昀換成了茶水。

可無論是茶還是酒，心裏難過的時候，喝什麽都是苦的。

138廢物要回來了

當天徐祈然就離開了八怪鎮。

為了避嫌，雇了兩輛馬車。

卿鳳棲安靜地躺在寬大的馬車裏，像是睡著了。

要提前通知姬家和卿家的人，徐祈然親自寫了信，派出兩名弟子，讓他們快馬加鞭，先把口信送去。

紅月學院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，已經是很多天之後了。

姬家的少年站在山門，稟明了來意。

紅月學院的弟子領著他進去。

人還沒見到掌院長老的面，卿鳳棲活著走出了無歸境，就要回來了的消息，不徑直走。

紅月學院人口相傳，都炸開了鍋。

“自無歸境封鎖以來，從來沒有人能活著走出來。”

“卿鳳棲，就那個廢物，怎麽可能呢！”

“可姬家來人了，千真萬確，正要往議事堂見掌院呢。”

“你親眼看到了？”

“我親眼看到了，聽到他與山門值守的師兄們說的話了。”

“真的是卿鳳棲麽？”

“她活著走出來，為何不自己回來，要姬家來報信？”

“不清楚啊，但卿鳳棲還活著，走出了無歸境，是千真萬確的了。”

“當時四洲宗主可是說了，三個月內，只要她能活著出來，過去犯下的過錯，便一筆勾銷。”

“現在還沒到三個月呢，才一個多月，她竟然就出來了，卿鳳棲不是廢物麽？”

“她確實是個廢物，大家都有目共睹的，每一年的初級考核，她都通不過，她一連參加了三年山門初試，都落選了，看在卿家的面上，她才能分在掌院長老的門下跟一群新入學的師弟師妹一起混日子……”

“這樣的廢物，竟然還敢跟魔族勾結，竟然還有臉回來！”

“估計走出來，也是個半殘了，學法術是不可能了，跟她的哥哥一樣，成了個殘廢，回卿家躺著等死罷了。”

卿羽軒坐在輪車上，聽著這些話，低下了頭。

難過的同時，心裏止不住地興奮。

“蒼雁師傅，你聽到了嗎？”他轉頭看向旁邊的蒼雁，笑著說：“卿妹要回來了！”

蒼雁此番帶著卿羽軒去山下買藥，剛回來，到處都在說這件事。

“從無歸境走出來了。”蒼雁嘴角閃過一抹微笑，“那丫頭，還真不知怎麽說才好。”

“師傅，我看姬家來人的臉色凝重，該不是卿妹出了什麽麻煩吧，您也去議事堂聽一聽吧。”卿羽軒哀求道。

“我不去。”蒼雁傲嬌地推著他的輪車，說：“藥材找齊了，趕緊回不死閣！上次管卿鳳棲的事，惹了一身騷，還有，我看到白玄那道貌岸然的模樣，我就煩。”

“師傅，徒兒求您。”卿羽軒說：“您去聽一聽，姬家的人是怎麽說的，我一定努力記起來那些殘卷。”

“不去。”

蒼雁沈著一張臉。

他心裏有些火氣，偏生卿羽軒總是這樣，溫和有禮，恭敬待人，罵都不知道從哪裏罵他。

之前答應得好好的，只要能救卿鳳棲，就把偷學的無上秘法默寫出來。

寫倒是寫了。

但……

這小子耍了滑頭。

不是借口手腕沒力氣，就是想不起來。

這麽多時日過去了，還只是寫了一些基本的心法。

這些基本的心法，紅月學院的初級學員都能倒背如流。

蒼雁玩了一輩子的陰謀，最終被卿羽軒坑了一道，偏生卿羽軒機巧過人，學醫也很用心。

不知多少個夜裏，蒼雁在黑暗裏盯著他，都想把他一掌拍死。

終是沒舍得。

“若是聽到卿妹的消息，我或許心情能好些，也就能記起來更多了……哎……”卿羽軒漫不經心地說。

“不去！”蒼雁堅決不上當。

卿羽軒還想說些什麽。

“你若再說話，我保證，今夜就將你毒啞嘍。”蒼雁狠狠地推著他的輪車，不客氣地說：“反正醫者不用嘴治病！學醫也不用嘴學！”

卿羽軒立刻閉嘴。

他擡起頭，看著天空的飛鳥，心情舒暢。

本以為此生再也見不到的人，竟然還活著……

他盯著飛鳥飄飄然地笑著，自己也跟著飛起來了。

“師傅，你說，若是卿妹回來，白玄長老不會不認賬吧？”卿羽軒問。

“……”

蒼雁也擡起頭，看著那只飛鳥，有意無意地說：“估計夠嗆。”

哎，好好的遠走高飛多好，非要回來惹人不痛快。

“什麽意思？”卿羽軒問。

“意思就是，你！跟你那個妹妹！沒一個讓人省心！你別再跟我說話，我看到你也煩得很。”蒼雁哼了一聲，嫌推輪車太累了。

他從破爛的道服裏，掏出了兩張符咒。

輕輕搭在嘴邊一吹，輕聲一句：“現！”

兩個草編的小人一左一右地站在他面前，恭敬地跪下。

蒼雁把符咒懟到草人頭上。

“把輪車推回不死閣！出了閃失，我賞你們一把火，讓你們灰飛煙滅！”他沒好氣地說。

草人被他推倒了，傻不拉唧地爬起來，公式化地點頭。

蒼雁左右看了看，正是傍晚放飯的時候，沒人來這後山，應該不會有什麽危險。

他放心地走了。

臨走，還不忘回頭，瞪了卿羽軒一眼。

卿羽軒被草人推著，輪車的木輪吱呀地響。

“辛苦二位草人兄。”他溫和地道謝。

草人只有頭身和四肢，五官全無，圓圓的腦袋晃了晃。

它們力大無窮，經過一些山道石階，還能把輪車擡起來。

卿羽軒一直纏著蒼雁，想要學習這個靈禦萬物的法門，這樣他就能自己制作傀儡了，以後去哪裏都隨心所欲。

蒼雁就是不肯，怕他跑了。

不過這個靈禦術需要消耗自身的靈力，他的靈根都給了卿鳳棲。

就算學會了法術，也毫無用處。

一路上都很安靜，快要離開後山，往不死閣方向走的時候，人突然變得多了起來。

這兒是往浴場的必經之路。

全是來洗浴的師兄弟。

卿羽軒心裏有些不安，催促道：“草人兄，腳步快些。”

草人才不會聽他的話。

它們只聽蒼雁的吩咐，而路徑和行走的速度，蒼雁早就定好了。

所以它們還是慢悠悠地走。

在青石板的石階上，草人擡著輪車，一級一級地往上。

“呦，我當是誰呢……原來是卿師兄啊……”

卿羽軒聽到這話，皺起眉頭，心中暗罵麻煩。

他沒搭理，只想快些走。

三個少年閃身而出，將山道堵得死死的，攔住了卿羽軒的去路。

他們每人臉上都寫著“痛打落水狗”的字眼，笑也不懷好意。

這些都是貴族的子弟，原本跟卿鳳棲是同一級，因為欺負卿鳳棲，被卿羽軒狠狠地教訓過一次。

平常都是繞道走。

現在好不容易卿羽軒落難了。

“哎，卿師兄，忙著走呢？”

兩個稍瘦的少年一左一右地拉住了卿羽軒的輪車。

“就是啊，我們還想跟卿師兄切磋切磋呢，以前卿師兄可是言傳身教，教過我們一套拳法，不知師兄可記得？”

“對對對，那拳法我們幾個回去仔細琢磨了，現在練得還不錯。”

為首的少年長相老成，一看就是頑固子弟，平日裏不好好練功也罷了，專門欺負女人。

那些門第不如他們，還有幾分姿色的女生，甚至會被他們糟蹋。

卿羽軒看著高大的少年，不客氣地說：“於正陽，你長本事了？趕緊給我讓開！”

這位於正陽，出身滄州世家，家裏是米商，富可敵國，他的姑母，是卿鳳棲的親生母親。

沾親帶故地說，他是卿鳳棲的表弟，也就是卿羽軒的表弟。

可他從來看不起卿家這個養子。

以前打不過卿羽軒，只能硬把氣往肚子裏咽。

現在機會來了。

“喲！嘿嘿嘿……”於正陽笑得誇張。

他走到卿羽軒面前，伸出手，抓著他的下巴，說：“你們看看，我這位表兄，他生氣了呢。”

“拿開你的臟手，別碰我，我沒有你這樣的表親。”卿羽軒吼道。

當時他的心極度悲涼。

手腳還不能做大的動作，輪車被拉住，就相當於廢人一個。

“你們瞧瞧我表兄的這張臉……”於正陽嘖嘖兩聲，說：“可惜啦！表兄，你可知道，那些女人私下裏都說你長得美，比女人還美，臉我倒是見識了，可就是不知道，是不是真的比女人好用，比女人爽呢……”

“你……”卿羽軒只覺眼前全暗了，他眼神閃著慌張，急急道：“你想幹什麽！”

“你打我的疼，我到現在還記得呢，每日每夜都尋思著，什麽時候還回來，不過呢……你現在成了個廢人，我打你是欺負你，你放心，我會好好待你的，表兄……”

於正陽用手拍著卿羽軒的臉，笑得邪氣十足：“卡在山道上，不好說話，給表兄你換個地方，我們好好說個清楚。”

他面色一沈，對著兩個跟班吼：“你們兩個，快把他嘴堵上，把人背起來！”

卿羽軒掙紮著，手背和額頭的青筋暴起。

不要。

不能這樣。

不！

他的吶喊被堵住了。

那兩個蠢笨的草人，把空的輪車擡走，卿羽軒看著消失的輪車，絕望地閉上眼。

139美人救英雄

夕陽斜下，沈到了山的另一邊。

後山被蒙上了一層霧藍的光影。

對於卿羽軒而言，這是羞恥和悲憤的色彩。

偏偏他被人捂著嘴，連呼救都喊不出來。

浴池裏洗澡的人，逐漸地散去。

背靠女浴池，有一處極為僻靜的小樹林。

“這回，我保管你是叫天天不應，叫地地不靈。”於正陽的臉，籠罩在陰影之中，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。

“把他給我放下來。”他吩咐道。

卿羽軒被扔在了地上，落葉和塵土弄臟了他的衣袍。

他素來愛幹凈，這樣的泥汙，已足夠討厭。

然而，於正陽那小人得志的嘴臉，更讓人咬牙切齒。

“你離我遠些！”卿羽軒地吼道。

“噓……”於正陽彎下腰，笑嘻嘻地看著他，“小聲點，你若是大聲嚷嚷，那些女孩們，會把你當成偷看她們洗浴的銀賊！”

卿羽軒沈下眼眸，女生洗浴時嬉笑打鬧的聲音，隱約能聽到。

他轉頭一看。

於正陽身邊的兩個跟班，早已趴在巨石之上，偷窺女聲洗澡，露出讓人惡心反胃的表情。

“你們！簡直卑鄙無恥！”卿羽軒說。

看來這地方他們常來，輕車熟路。

那些茫然不知的女孩們，就這樣，被看光光了。

“噓……”於正陽抓起卿羽軒的下巴，笑道：“你若是將人引來了，那我們可就走了啊，到時候，偷看女人洗澡的名聲，可不太好聽呢，你向來不受姑父喜歡，現在又成了個殘物，一不小心，你會被趕出卿家，而後，再被趕出紅月學院，如果真的那樣，你這樣的廢物，要想從操就業，如當年那般在街頭行乞，只怕也沒辦法嘍。”

“於正陽！”卿羽軒握緊了拳頭，咬牙切齒地看著眼前的惡人。

天色一點點暗下來。

浴池裏的女弟子也走得差不多了。

“蕭師姐，我們先去吃飯了……”

“蕭師妹，還不洗啊，天要黑了，你不怕啊？”

“師妹，快些洗了走吧，小心天黑遇到鬼哦。”

“蕭師姐，我們走咯……”

“嗯，你們先走吧。”蕭書雲冷靜地回答著。

蕭書雲總是一臉“老娘不是好惹的”樣子，人緣卻很好。

每一個經過她身邊的人，無論是師姐還是師妹，都會主動跟她打招呼。

只因為她是蕭家的嫡女，她有個大名鼎鼎的爹，蕭鎮！

她一個月前，剛剛通過紅月學院的入院初試。

在初試弟子選拔中，無論是文考還是武考，她的成績都位列第一。

蕭家劍宗的嫡女，不好好修習劍法，反而跑到靈宗的學院來從頭學起。

這其中的緣由，恐怕只有她自己才知道。

一個月前，蕭書雲瞞著哥哥和父親，只身前往紅月學院初試。

靠著完美的成績和驚人的實力，一舉驚艷了眾人。

宣布錄取名單之後，大家才知道她的身份。

她有能力又低調，還有個牛逼的爹爹，自然眾星捧月一般。

現在她還在白玄掌院的初級班學習基礎法術，是初級班裏眾人默認的大姐大。

她有個小小的怪癖，必須要一個人洗澡。

只能等到眾人都走了，摸黑洗。

“師姐，用不用我們給你守著？”最後離開的兩個小師妹輕聲問。

“不必。”蕭書雲說：“你們去吃飯吧。”

等到最後兩人也走了，她松了一口氣，把佩劍放在一旁，解開了腰帶……

她並不知道，高處的幽暗角落裏，有幾雙賊眼，正在發出綠光，盯著她。

“脫了脫了……”

“真的脫了？他娘的烏漆嘛黑，真是一點也沒看到，你看到了？身材怎麽樣？”

“給老子起開！”於正陽一腳踢開兩個跟班，趴在巨石之上，往下面的浴池觀望。

他低聲罵了一句：“他媽的，蕭書雲這小婊子，是不是知道了，每天都如此，簡直吊人胃口……總有一天，老子要把她也搞到手。”

“是啊，真掃興， 每天都如此，天黑才寬衣，她也不怕這水裏有什麽妖怪！”

“我看她自己就是個妖怪，你不記得了，前兩天，你調戲她身邊一個小丫頭，她是怎麽拔劍恐嚇你的？”

兩人鸚鵡學舌地學起了蕭書雲的模樣，咯咯偷笑著。

卿羽軒靠著樹幹，看著他們猥瑣的樣子，憤憤不平：“你們真下流！”

“表兄，你稍等等，等人都走了，我一定讓你見識見識我更下流的一面。”於正陽陰笑著:“現在不動你，是怕你太爽了，萬一叫起來，將人引來。”

“敗類！待我稟明了掌院，將你們趕出去！”卿羽軒從齒縫裏憋出這些話。

“你們倆，把他的衣服扒了，堵了他的嘴！”於正陽不緊不慢地說。

於正陽就像是一只猛虎，而卿羽軒是他利爪下奄奄一息的獵物，無論怎麽虐待，他都無法反抗。

兩個小跟班聽令，趕緊照著吩咐辦事，一人按住卿羽軒的身體，一人撕扯他的衣襟。

“別碰我，我警告你們，別碰我！”卿羽軒除了咬緊牙關，強忍著心中的屈辱，竟然無力反抗。

於正陽雙手叉腰，坐在巨石上，冷眼看著。

“讓你以前欺負我，你功夫好的時候，讓你打我，我真心喜歡卿鳳棲，想跟她說說話都不行，到頭來被你揍了一頓，現在你也該知道我於正陽的厲害了。”他低聲說。

卿羽軒的磨牙聲，在幽暗的林子裏回蕩著。

他奮力地掙紮，使出渾身的力氣，下唇被咬破，掌心也被自己的指甲扣出了血。

“放開我，別碰我……”他怒吼著，低低地咆哮著。

突然之間，負責按住他身體的跟班發出一聲慘烈的吼叫。

黑暗之中，只看到那人捂著耳朵，跌在地上，不停地翻滾。

“你瘋了吧，瞎叫什麽！”於正陽幾步過去，往這人身上踹！

“他！陽哥，他！他咬了我，我的耳朵啊……啊……”

這聲音還沒完，又是一陣慘叫。

另一名跟班楞神的功夫，也被咬掉了一只耳朵。

慘叫聲在林子裏此起彼伏，原本蟄伏在樹蔭裏的鳥，集體撲騰而起。

浴池裏的蕭書雲耳尖一動，轉頭一看，群鳥沒入灰藍色的天幕。

她趕緊起來，用袍子裹住身體，擡起頭，看著那後面的林子，若有所思，握緊了佩劍。

誰在那兒？

於正陽趴到巨石上，再往下看的時候，發現蕭書雲不見了蹤影。

她剛才還沈在池子裏，該不是聽到了什麽動靜。

“趕緊起來，走了！”於正陽踢了兩個在地上打滾的跟班，慌張地說：“趕緊的呀！”

三人連滾帶爬地離開了。

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，卿羽軒並沒有得救的喜悅，一股悲涼，湧上心頭。

在不死閣的這些日子，兩位師兄都對他很好。

蒼雁師傅也是個刀子嘴豆腐心。

大家都很照顧他，卻不刻意。

就是怕他覺得自己是個什麽都幹不了的廢人。

那些虛幻的溫情消失了。

卿羽軒在這一刻，才真正意識到，我真的是廢人，什麽都幹不了，只配等死的那種。

“誰！誰在那兒！”蕭書雲拔出佩劍，一步步靠近。

這林子樹木茂盛，月光只能透進來一些，很是昏暗。

蕭書雲只能隱約看到有個人影坐在那兒，靠著樹幹，不知是死是活。

卿羽軒也不回話。

他心裏祈禱著，別再走過來了。

此刻的他，如此狼狽，衣襟被撕壞了，光著上身，臉色也如落水狗般難看。

他努力地擡起上臂，可惜，就連給自己穿好衣衫，系好腰帶這樣的小事，他都做不到。

別再走過來了。

老天，我求求您，不要待我如此無情。

讓她走吧。

卿羽軒以為，自己不出聲，如蕭書雲那般的千金小姐，必定不敢走入這密林深處。

她一定是膽小的吧。

“是人是鬼，趕緊出聲！”

卿羽軒低估了蕭書雲的膽量。

蕭書雲探索著往前，心跳飛快，可她卻沒有退縮的心思。

“我警告你啊，立刻乖乖出來，否則我一劍殺了你！”她冷聲喝道。

剛入院的那晚，在校舍的大通鋪睡覺，她聽師姐們說過，後山的林子裏藏著色鬼，夜深人靜就會出來，專挑長相漂亮的女孩子下手。

“我不管你是鬼是人，我今日定要替……”

蕭書雲走近了。

她看清了。

她的話沒說完，也止住了。

“是你……”她的聲音，輕得如同春夜的晚風。

卿羽軒突然想起了崇武四洲美人榜。

他聽師兄們說過。

除去那老一輩的美人，新生的這一代，卿鳳棲排名第一，這蕭家小姐排第二，總榜在第九和第十的位置，但這份榜單卻諸多爭議，以至於很多年都定不下來。

蕭書雲雖然樣貌比不過卿鳳棲，可她是個文武全才，支持她的人，都認為屈居卿鳳棲之後，委屈她了。

卿羽軒知道，她是個美人。

其實，卿羽軒到了說親的年紀，許多媒人上門，也提過這位蕭家小姐。

不過蕭家嫌棄他是個養子，拒絕了。

這位蕭美人的事，他聽師兄們說了不少，卻沒見過真人。

此刻，在這種境況下相見，卿羽軒別過頭，看也不敢看她。

140上來，我背你回去

卿羽軒被羞愧的大浪打昏了頭。

他也沒細想。

為何蕭書雲見到他的第一眼，說的是，是你……而不是，你是？

他只知道，被一個未出閣的小姑娘看到這番模樣，很失禮。

他恨不得天降驚雷，閻王爺立刻就收了他去。

老天，為何要至我於如此境地。

微弱的月色透過樹蔭灑下來。

卿羽軒的臉色白得像是死人嘴裏挖出來的白玉。

他的嘴上，沾著血跡，那艷紅的血跡，從嘴角往下蔓延……

蕭書雲第一反應，覺得他受傷了。

她沒管那麽多，快步走過去，在他面前蹲下來。

“你怎麽了？”她輕聲問：“剛才的慘叫聲，是你嗎？”

“……”

卿羽軒始終一語不發，沈默地看著右邊的一顆古樹。

“你受傷了。”蕭書雲說：“傷到哪兒了？”

她這才看到，他的衣袍被撕破了。

血液濺在他消瘦的肩膀上，讓人心疼。

“是誰欺負你了麽？”她問著，握緊了劍，“我去殺了他！”

“師妹別問了，一劍殺了我吧。”卿羽軒悶聲說。

悲憤，不屈，荒涼，填滿了卿羽軒的心。

這樣的屈辱，還怎麽活得下去。

這樣活在世上的自己，不過是他人的累贅。

即使見不到卿妹的最後一面，他也不願再茍活於世。

各種覆雜的情感，最終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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